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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章 莫比烏斯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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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“很高興再次見到你,我的朋友。”◎

夜間, 竹猗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,就像老鼠在屋頂亂竄。

她從床上翻了個身,又仔細聽了聽, 夜裏的房間很安靜, 以至於一點聲音都會被放大,而竹猗的聽力又比尋常人好上太多。

所以她很輕易就分辨出, 妹妹不在房間裏。

整個房間裏除了屋頂窸窸窣窣的聲響,就是自己的呼吸聲, 再沒有第二個人。

她站起身,看著風把窗簾吹起來, 鼓鼓的,就像藏著一個人。竹猗疑惑側了一下頭,她明明記得自己睡覺前把窗戶關上了,現在卻又被打開。

是妹妹拉開的嗎?

竹猗走到窗戶邊,一把將窗簾拉開,月光照射進來, 落在窗戶空調外機上的鴿子猝然飛起,扇動翅膀,飛向月亮, 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。

好多的鴿子。

竹猗想起今天在小鎮中心廣場見到的淺灰色鴿子,好像也是這樣,肥肥胖胖,縮在一起。

但是, 夜間鴿子應該回家了,而不是應該出現自己的窗臺前。

竹猗將窗戶關上大半, 只留下一個小縫透氣。

在屋子轉悠半天後, 她覺得有點渴, 索性不再睡覺,準備去客廳喝點水。

然而就在竹猗剛把手放在門把手上的時候,她聽見了門外的議論聲。

很輕,如果不是竹猗的聽力比別人好是聽不見的。

“她睡了嗎?”

“睡了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

長久的沈默。

“明天……我們真的要這麽做嗎?”

“為什麽不呢?姐姐已經瘋了,治療是為了她好。”

“我……”低低的哭泣聲傳來,是媽媽的聲音,片刻後,哭泣聲停止,變成了一聲長嘆,“我可憐的女兒。”

“沒事的,媽媽,你還有我呢。我會照顧好姐姐的。”

談話就此中斷,腳步聲響起來,妹妹結束了談話,往房間裏走來。

竹猗在黑暗中摸著墻,上了床,蓋好被子,閉上眼。

就在她躺好的一瞬間,妹妹推門進來。

她沒有開燈,卻能在黑暗中清晰地看見房間中的一切,妹妹徑直繞過房間的桌椅板凳,走到窗邊,拉開窗子,伸出右手。

月光之下,淺灰色的鴿子不知道從哪裏又飛了回來,落在妹妹的手心上,發出咕咕的叫聲。

妹妹的聲音和媽媽一樣充滿嘆息,拉長聲調,“我可憐的鴿子,快飛吧,飛向你們的世界。”

她放走鴿子,走向自己的床,卻並沒有爬上扶梯,而是站在了竹猗的床邊。

借著月光,妹妹看見姐姐緊閉的眼睛和沈睡的容顏,片刻後,妹妹蹲下身子,“姐姐,你沒有睡著對嗎?”

竹猗沒有回答也沒有睜眼。

“姐姐,鴿子都飛走了,剛才我和媽媽的對話你都聽見了,對嗎?”

竹猗仍舊沒有回答也沒有睜眼。

行走的聲音傳來,從枕頭邊移到了扶梯邊上,妹妹似乎終於放棄,爬上扶梯,回到了屬於她的上鋪。

但是竹猗依舊沒有睜眼,她沒有聽見呼吸聲。

從妹妹進入房間開始走動的那一刻起,房間裏就始終只有自己的呼吸聲。

幾分鐘後,竹猗的耳邊響起一聲輕笑。

是妹妹的聲音,她從始至終就沒有離開。

“姐姐,看來你是真的睡著了。”

她放下心來,回到床上。

片刻後,房間裏終於有了屬於第二個人的呼吸聲。

竹猗一覺睡到了天色透亮。

沒有做夢。

她一直很疑惑,如果自己在噩夢裏繼續做夢,會是一種什麽樣的場景,可惜至今沒有機會體驗。但是想來,這也應該不是什麽好事情,夢境疊加,一層一層,更加難以逃脫。

媽媽敲門進來,臉上還帶著溫和笑意。

“乖女兒,太陽都出來了,你們起床了嗎?”

她先是看了看下鋪的竹猗,然後又看看睡在上鋪的妹妹,眼神中流露出溺愛的神色,“妹妹真是太愛睡懶覺了,這個點還不起床。”

竹猗心裏默默吐槽,畢竟你們昨晚上大半夜還在絮絮叨叨,睡得晚起得晚這不是常識嗎?但是他們卻好像都忘記了昨晚的事情。

妹妹在床上翻了個身,語氣中透著慵懶和撒嬌似的抱怨,“再睡一會,媽媽我再睡一會,我好困啊!”

“今天要去鎮子參加祈福,你不要遲到。”

妹妹噌地從床上坐起來,“祈福!好耶!我要去。”

她快速爬下床,抓起放在桌上的外套,又轉身看見竹猗還坐在床邊,不由湊過來,“姐姐姐姐!你怎麽還不穿衣服!今天不能遲到。”

“你姐起得可比你早。”媽媽嗔怪了一句,離開房間,順帶還關上門,“我已經做好了早飯,你們動作快點。”

等到幾個人收拾好東西,準備出門的時候,奶奶又出現在門邊。

她坐在輪椅上,臉色陰郁,嘴裏不停念叨著些什麽。

“媽,你怎麽出來了,我和囡囡她們要出門,你一個人在家註意安全。”

奶奶卻猛地甩開媽媽的手,小聲的嘀咕變成大聲咒罵,“魔鬼!全部都是魔鬼!要下地獄的!”

媽媽臉色變了變,最後勉強擠出一絲笑意,“媽,你又忘記吃藥,來,我把水給你。”然後拽著兩姐妹急匆匆關上門,離開屋子。

樓道裏的火堆昨天被物業清理,現在只剩下被燒黑的墻壁。

但是單元門口卻站著一堆議論紛紛的人。

媽媽本來不想管這些事,她只想快點到祈福的地方,然而周圍人的議論聲越來越大,交談的話語擋不住地鉆進耳朵裏。

“聽說兩個人都死了?”

“不至於吧,她就剩這麽一個兒子,怎麽會做出這種事?”

“即使她不動手,她兒子也活不到幾天,還不如兩個人一起死呢?免得她出事後,兒子沒人照顧。”

看見竹猗一家人出來,站在外面八卦的人頓時來了興趣,拉住媽媽開始問事情。

“你們聽說樓上那家人的消息沒?”

“什麽?”

“就是那個兒子重病,經常在樓道裏燒紙的瘋婆子啊!”

“她怎麽了?”媽媽看了一眼時間,她可不希望祈福活動遲到,不吉利。本來三個人起得蠻早,結果被奶奶耽誤一陣子,下樓又耽誤一陣子。

“昨晚,她把她兒子殺了,然後自己又吞藥自殺,今天早上物業的人打算去找她談一談樓道的事情,希望她別再燒火。結果沒人開門,物業以為這家人惡意逃避責任,直接從隔壁鄰居窗臺那邊翻了進去,結果嚇得嗷嗷亂叫。兩個人死得一個比一個慘,地上全部都是血跡,那兒子就躺在床上,眼睛還睜著,人已經沒氣了。”

媽媽慌張地擺擺手,“不清楚不知道大清早的別說這些,晦氣。”

她拽著兩姊妹離開了小區。

竹猗卻驀地想起昨晚窸窸窣窣的響聲,就像是有人拖著什麽東西在地板上走。

走過小巷,媽媽又看了一眼黃歷。

“今天是不是不宜去祈福。”

先是奶奶,後是樓上鄰居,不吉利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,她難免有些心慌,然而媽媽看了一眼沈默不語的竹猗,又安慰自己,“我們不信這些,已經約好時間,不能再改。”

她左思右想,最後決定加快步伐繼續前行。

然而剛走到小鎮中心廣場的時候,一塊瓷磚卻從老舊的外墻上脫落掉下來,徑直砸在三個人的腳底。

媽媽:……

竹猗跟著擡頭,看向瓷磚脫落的地方,或許是昨晚夜色漆黑,以至於破舊的建築物在燈光和昏暗的視線中也會顯得簇新而漂亮。

等到白日,太陽出來,人的視線能從小鎮的一頭望到另一頭,破敗的本色便凸顯出來,

小鎮的建築物在風雨和時間的侵蝕之下,已經開始衰敗,竹猗現在站立的這個小區旁邊,外墻都生出了草來。難怪風一吹,就有瓷磚落下。

“小鎮有這麽老嗎?”竹猗還是忍不住疑惑了下。

妹妹卻笑著開口,“怎麽會不老呢?這些建築在我們出生的時候就存在,十八年,我們長成了大人,小鎮也該老了。”

“是嗎?”竹猗點點頭。

今天妹妹難得穿了一身素色長裙,沒有和竹猗的裝扮保持一致,為了遮掩手上的傷口,竹猗則仍舊穿著長袖,因此容貌相似的兩個人也終於有了明顯區分。

一個活潑大方,一個畏縮內向。

媽媽看著掉落在腳底下的瓷磚,嘴上絮絮叨叨說了陣祈福的話,最後還是領著兩個孩子到了鎮子中心。

“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,媽媽也沒有辦法照顧到你們每一個人,但是神靈會庇佑你們的,有什麽話都可以和傳教者說。”

小白樓的塔尖在陽光下發著光,成群的淺灰色鴿子落在白樓前的空地上,走來走去,等著人投餵,但是一旦受到驚嚇,成群的鴿子又會猝然飛向天空。

“這些鴿子是傳教者餵的嗎?”

“不是,這些鴿子一直都存在於小鎮,他們沒有主人,受到所有居民的投餵。”

媽媽拉著竹猗的手繞過鴿子群,走向白樓的大門。

本來悠閑散步的鴿子卻齊齊轉頭,看向竹猗,黑色的眼睛映照著陽光,就像是玻璃。

剛踏上臺階,小白樓裏面就急沖沖跑出來一個人。

高個子男生,戴著帽子和口罩,埋頭走路不看人,和竹猗徑直撞上。

“對,對不起。”男生擡頭,慌忙道歉,看見竹猗,頓時有點錯愕,“小寧?”

“你認錯了,我是姐姐小天。”

“哦,對不起,你和你妹妹長得越來越像了,乍一看簡直認不出來,我還記得你妹妹以前就喜歡粘著你,好在她比你高一點,所以還能認出來。你妹妹……”

妹妹從竹猗身後鉆出來,她總是習慣走在竹猗的身後,被姐姐保護著,但是兩人之間的距離卻始終不遠,就像是本體和影子的關系。

“齊天對吧!好久不見。”妹妹微笑著和面前的男生打招呼。

男生看了看竹猗又看了看妹妹,恍然點頭,“這樣看起來兩個人之間是不怎麽像!我怎麽會認錯呢。”

他繼續和妹妹套近乎,“裏面有人在鬧事,你們先等等再進去。”

“什麽事啊?”

“不知道,聽說是鬧事的家屬吧,我今天本來也是來找傳教者,結果遇見這事,直接就打算走了。”

“謝謝啊,我們進去看看。”

男生點點頭,繼續腳步匆忙離開。

看來今天確實不宜祈福。

堅定如媽媽也不由動搖了念頭,但是妹妹卻執意要進去看看。

“來都來了……”

“好吧,我們先進去看看。”

三個人走進小白樓的大門。

竹猗故意落後半步,和妹妹並肩行走,看上去兩個人的身高差不多,看來歲月終於抹平了這最後一點差距,讓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兩個人也日漸相似起來。

“我們先進去找一下傳教者,如果他今天沒空,我們就明天再來。”媽媽不放心地叮囑兩個女兒,然後自己起身去二樓找人。

喧嘩吵鬧的聲音從走廊的另一頭傳到了候客廳。

竹猗好奇站起身,看見少年口中鬧事的家屬正團團圍住一個高個子男人。

因為男人背對著候客廳這邊,因此竹猗只能看見他修長的身影,即使被多人情緒激動圍在中間,依舊不卑不亢。

“你說說!我兒子就是因為來了一趟小白樓,回去之後就瘋瘋癲癲!昨天還從二樓摔了下來,現在還躺在醫院裏沒有下床!你說自從你來之後,小鎮多了多少問題!我看你就是個騙子!”

沖在最前面的中年婦女情緒激動,一手叉腰,一手對著男人指指點點。

不知道男人對她說了些什麽話。

本來情緒激動的人又慢慢緩和下來。

一群人繼續開始談判。

竹猗恍然,這應該就是昨天發空白A4紙然後從樓上摔下來那人的家屬,她轉頭看向坐在一旁的妹妹。

“你們不是說,這是正規的嗎?”

妹妹臉上閃過慌亂的神情,一把抓住姐姐的手,生怕她跑掉,“當然是正規的,但是有些人病情本來嚴重,即使經過治療,也只是轉好,而不會立馬痊愈。”

“所以,你們認為我有病?”

“當然沒有,我們只是,只是……”一貫口齒伶俐的妹妹也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。

她心裏想著,怎麽可能正常呢?正常人怎麽會拿刀往自己手上劃,以至於夏天還穿不了短袖呢?正常人怎麽會拒絕和人溝通,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裏呢?

但是看見姐姐的眼神,妹妹卻說不出話來。

“只是,只是正常的治療而已,真的。”

竹猗擡起頭,越過層層的人群,看向被圍在中間的高個子男人。

他恰好轉頭,兩個人的視線交錯。

淺灰色的瞳孔,高聳的眉骨,偏立體感的長相,優雅中透著一股瘋狂。

是沈醫生。

竹猗耳邊又響起了那句低語,但是周圍所有人卻都聽不見。

“很高興再次見到你,我的朋友。”

神經病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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